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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道:“啟稟陛下,因這鉤吻水太少,從味道上嘗不出異樣來。而這種毒銀針也是試不出的。婉儀娘子之所以反應這般大,是因為她體質一貫較弱,又剛生產完不久,正是身體虛弱的時候。但這位中貴人體質康健,也不像婉儀娘子用得那般多,所以暫時沒什麽反應。”

皇帝了然地點點頭。小宦官見他神情,以為自己被寬宥了,心頭剛一松,就聽見陛下漫不經心道:“拖下去杖斃。”

他雙腿一軟,渾身癱成爛泥。

旁邊立刻有人過來抓住他的雙臂,將他往外拖去。他想開口求饒,可嗓子仿佛被掐住了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

“陛下。”一個輕柔的聲音,帶著令人心神紓緩的力量。皇帝回頭,卻見顧雲羨跪在人群之中,仰頭看向他,“陛下請三思。”

旁邊人都驚駭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著了什麽魔。

今天皇帝的狀態一看就不正常。他雖喜怒無常,但對下人通常還是很寬宏的,這般脫口便是杖斃的情況十分少見。幾個對宮中之事了解多些的宮嬪已經順著想到了當年林婕妤投毒一事,揣測多半是今日之事牽動了陛下的舊恨,這才惱怒至此。

這樣的情況下還趕上去觸黴頭,顧雲羨也實在英勇過頭了吧!

“今次之事原不怪那試食的宦官。他即使有錯,也罪不至死。”顧雲羨道,“為君者當賞罰分明,這般遷怒無辜,與那些奸惡之徒又有何異?”

皇帝聞言面色沈沈,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顧雲羨還是維持著那個微微仰頭的姿勢,眼神清亮而澄澈,一派磊落。

毓淑儀與明充儀跪得近,不露痕跡地交流了個目光,心中都有些期待,等著陛下的勃然大怒。

顧雲羨真是扮賢惠扮過了頭,現在居然還學起了諫官那一套。陛下是什麽樣的性子?那是和先帝如出一轍的荒唐胡為。你幾時聽過先帝虛心納諫的?

“呂川。”皇帝深吸口氣,淡淡道,“出去吩咐行刑的人,杖責三十即可,不要打死了。”

明充儀猛地睜大了眼睛,裏面全是驚駭和不可置信。

“諾。”

呂川領命而去。皇帝親自上前扶起顧雲羨,“朕方才心情不好,沒看到你也在這裏,讓你跪了這麽久。”

“臣妾明白,陛下掛念著邢妹妹。”顧雲羨道,“臣妾也擔心,所以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還好,邢妹妹和皇三子都沒有性命之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皇帝頷首,“確實,不幸中大幸。”後面一句怎麽聽都覺得藏有深意。

殿內跪了一地的人,只他們二人立著,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說著話。

“陛下,柔婉儀中毒一事,臣妾覺得大有隱情,理應徹查。”明充儀受不了被這般忽視,忽然開口。

皇帝聞言回頭,看了明充儀一會兒,點點頭,“自然要徹查。只是月娘以為,朕該交給誰去徹查?”

“此乃後宮之事,自然由臣妾和毓淑儀來查。”明充儀道。

她答得迅速,旁邊毓淑儀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得認命地閉上眼睛。

這個姜月嫦,到底還要害她多少次!

這段日子後宮頻出紕漏,說到底還是因姜月嫦之故。她個性要強,初掌宮權就恨不得跟自己分個高低,仿佛壓根兒不記得陛下許她的不過是個“協理六宮”的權力,如今後宮正經的管事人是她沈竹央。

她自然不能任由她奪權,與她明裏暗裏過了幾次手,雖把她的如意算盤打碎了,卻也疏忽了各方面的管理。從驚馬一事開始,她就擔心陛下會認為此乃她治宮不力的緣故,順勢削了她的宮權。

正在想辦法彌補,誰知這會兒又出了柔婉儀中毒一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聽方才陛下的問話,分明是存了試探之意。下毒之人還未查出,她們二人也是嫌疑人之一,她這般積極地表示要接手此事,未免顯得太過心虛!

退一萬步講,即使陛下沒有懷疑她們,但失職至此,還不趕緊請罪,這般理直氣壯,只會令他更加惱怒。

果然,皇帝微微一笑,“交給你與竹央?朕之前確實是這麽做的。”聲音裏隱有冷意,“朕信任你們,將這後宮交給你們,可你們回報給朕的是什麽?”

明充儀楞住。

“陛下,臣妾治宮不力,有負陛下所托。”毓淑儀長拜到底,“請陛下責罰!”

見毓淑儀率先請罪,明充儀恨得咬緊了銀牙。理智告訴她此刻應該跟著磕頭請罪,可心裏那口氣就是咽不下去。

此事明明是有人在暗地裏搞鬼,怎麽能怪到她身上?

皇帝瞥見明充儀的神情,眼中寒意更甚。

毓淑儀見狀略一思忖,又道:“臣妾鬥膽,請陛下給臣妾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徹查此事,還柔婉儀和皇三子一個公道。”

皇帝淡淡地打量了毓淑儀一會兒,“你要將功折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朕看竹央你一人興許忙不過來,還是找個人和你一起吧。”

明充儀擡頭,看向皇帝。

“雲娘,這回要辛苦你了。”皇帝看向顧雲羨,觸及到她雪荷一般的容顏時,他淡漠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後宮之事,原是你做慣了的。想來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合適。”

顧雲羨似乎有些驚訝,楞了片刻方道,“陛下的意思是……”

“以後你就與毓淑儀一起,管理內廷之事。”

毓淑儀心中一寒。

她自然知道,顧雲羨掌了宮權與姜月嫦掌了宮權,性質差別何其之大。姜月嫦此前極少接觸內廷細務,對六宮之事生疏得很,上手緩慢,是以無法與她相爭。可顧雲羨不同。她原本便是當家主母,在宮中有著自己廣泛的人脈。

後宮眾人日常起居的一切事務皆由殿內省和六尚局等官署負責,這些官署的主事大多是顧雲羨選出來的。毓淑儀掌宮權的這一年多以來,一直想換上自己的親信,然而下人之間亦是盤根錯節的關系,她難以在短期內徹底改變。

如今若是顧雲羨重掌宮權,恐怕很容易便尋回舊部,就此翻盤。

更何況,聽皇帝的口氣,顧雲羨並不是協助她管事,而是她們兩個人共同主事!

“陛下的意思,是讓臣妾協助毓淑儀管理六宮?”顧雲羨疑惑道。

“不,不是協理。”皇帝道,“你們二人一起,不分主次。”

顧雲羨微微低頭,神情掙紮。

毓淑儀見狀,心中警鈴大作。她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已然如此了,難道她竟還不知足,非要獨占鰲頭才滿意?

“臣妾以為,陛下如此安排,稍有不妥。”顧雲羨正色道,“後宮之事從未有過兩人共同打理、不分主次的情況。若以後碰上難以決斷的大事,臣妾與毓淑儀意見相左、僵持不下,又當如何呢?”

皇帝看著她,“那你的意思是?”

顧雲羨神情恭敬,一本正經道:“毓淑儀身份為尊,臣妾退居其次,願協助她管理六宮。”

毓淑儀睜大眼睛,最會偽裝的一張臉上,也有隱藏不住的驚愕之色。

皇帝沈默片刻,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便依你。”想了想又道,“不過協理六宮的人,位分上需得好看一些,不然便不像話了。”

不待顧雲羨反應,便輕描淡寫地對呂川道:“傳旨,晉元婕妤顧氏為正三品貴姬,賜協理六宮之權。”

“陛下……”顧雲羨仿佛想推辭,然而見他金口已開,她不好再說什麽,只能順從地長拜謝恩,“臣妾謝陛下。”

皇帝微一頷首,讓她起來,再看向一旁的明充儀,口氣平淡,“朕看月娘你還是做不來這些宮中瑣事,以後就不需要再傷腦筋了,大可以過回你的清閑日子。”

皇帝語氣裏微有諷意,明充儀知道再無挽回餘地,不願哀求失了顏面,只默不作聲地磕了個頭,算是領命。

“好了,都起吧。”皇帝掃視一圈跪得膝蓋發麻的美人們,終於大發慈悲,放了她們一馬。

顧雲羨立在皇帝身側,看著四周眾人,心中平靜得如同秋日的湖面,不起一絲波瀾。

一切全按照她的計劃在發展。

那碗摻了鉤吻水的肉糜是莊令儀的手筆,皇三子則是這個計劃的重點。在她們的計劃中,毒的目標是皇三子,但顧雲羨知道,柔婉儀絕舍不得拿兒子來冒險。所以她告訴她,肉糜不用皇三子喝,她喝便行了。只要分量控制得好,絕不會有什麽大礙。

她們並不需要誰真的死掉,只是要用這件事,使陛下清楚地領悟到,如今後宮戒備是何等的松懈,沈竹央和姜月嫦二人又是何等的失職。

自己之前已經做了足夠的鋪墊,幹草薪柴全部鋪好,只需要柔婉儀來點燃這把火。

現在結果出來了,好得超出了她的預料。她不僅得了宮權,還意外地晉了半品的位分,可謂大獲全勝。

至於皇帝讓她和毓淑儀徹查柔婉儀中毒一事,她一點也不擔心。作案的是她,查案的也是她,要把自己摘出去,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她需要做的,是抓住這個大好機會,與沈竹央好好攀談攀談。

自己今日讓出了這麽大的好處,總不能最後什麽也得不到。

40夜談

頤湘殿這邊的事情勉強告一段落,皇帝留下來陪伴柔婉儀,其餘人各自回宮。

吹寧宮只住著莊令儀和柔婉儀二人,兩人都是正四品的六儀之一,身份不低,卻還不足以擔當一宮主位,所以如今吹寧宮也就不存在主人一說。然而莊令儀為人一貫禮數周全,盡管沒這個義務,卻還是主動表示要送送諸位姐妹,一路陪著走到了宮門口。

“更深露中,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別著了涼。”莊令儀笑著對顧雲羨道。

“莊妹妹多慮了,元貴姬如今是雙喜臨門,自然渾身舒泰,怎麽會覺得冷?”明充儀陰陽怪氣道。

顧雲羨回頭,神情冷淡,“喜?何喜之有?柔婉儀今日險些喪命,我憂心如焚,哪裏還有心思想別的?”明凈的眼眸落在那張冷艷倨傲的臉上,帶上幾分思索,“充儀說的喜,不會是陛下晉了我的位,還賜了協理六宮之權吧?”

明充儀微擡下巴,“你明知故問。”

顧雲羨微微一笑,難掩諷意,“看來,明充儀直到現在都還不覺得自己有錯。”音量微提,“適才在殿內,我想給你留個面子,才沒當著陛下的面說出這些話來,可既然你不知悔改,那我說不得就要提一提了。”

她聲音冷下來,“陛下信任你,所以讓你協理六宮,可你在其位不知其責,一味打擊異己,搞得六宮烏煙瘴氣。別的暫且不說,光數日前禦馬驚駕一事,就足以辦你個治宮不力之罪!陛下今日沒有罰你已屬仁慈,你不僅不知感恩,還心存怨懟,當真無藥可救!”

後面的話已是斥責。

諸位宮嬪此刻都未離去,全聚在四周。顧雲羨和姜月嫦二人本就引人註意,大家表面上若無其事,暗地裏卻都打起了精神,關註著她們。此刻聽到顧雲羨的話,都有些驚訝。顧雲羨今日先是奪了姜月嫦的宮權,這會兒又這麽不留情面地斥責她,是預備徹底撕破臉了?

轉念一想,這兩人本就梁子結得比海還深,這輩子是決計不可能一笑泯恩仇了。既然如此,顧雲羨確實也沒必要再時刻忍耐她。

明充儀被她冷厲的斥責弄得俏臉漲紅,幾步上前,本能地想甩一耳光上去。顧雲羨眼神冷冷,仿佛有冰針射出,她被這目光一懾,手動了下,到底沒有揚起來。

顧雲羨轉過頭,看向一旁的毓淑儀,“其實明充儀插手宮務之前,毓淑儀一直把後宮打理得很好。若是陛下中秋那夜不曾許了明充儀協理六宮之權,興許就不會出這麽多事了。”

毓淑儀沒有說話。

“顧雲羨你!”明充儀幾乎要把銀牙咬碎,恨不得撕碎那張平靜的臉。可殘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如今的顧雲羨早不是那個任人欺淩的廢後。她是恩寵正盛的元貴姬,她若是再敢掌摑她,無異於自尋死路。

顧雲羨施施然立在夜風中,身穿秋香綠雲錦大氅,清雅端靜,卻自帶一股不可侵犯的凜然之姿。

四周眾人看著這樣的她,不由都想起了從前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這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儀,即使今非昔比,但她始終曾淩駕在她們所有人之上。

她是她們的主母。

不自覺的,一些原本還對顧雲羨心存輕蔑的宮嬪微微側頭,避開了她,似乎有些畏懼那種氣勢。

顧雲羨冷眼打量眾人神情的變化,眼神幽深。

是了,這樣才對。這樣子的她們,才是妃妾該有的樣子。知道在她面前應該忍耐,知道不可以放肆。無論是潛邸出來的宮嬪,還是永嘉元年大選入宮的家人子,從前多多少少都是明白這一點的。然而自己被廢一遭,受盡欺辱,她們見到了她的落魄,便真當她就此跌入塵埃、不覆尊貴了。

她會慢慢讓她們明白,這種想法是多麽的可笑。即使她不再是皇後,也由不得任何人在她面前放肆。

後宮各大官署在次日便將原本送去鹹池殿的文書改送含章殿,幾位女官親自跪在含章殿外,求見元貴姬娘娘。

采葭將這話告訴顧雲羨的時候,她正懶懶地靠在貴妃榻上,聞言頭都沒擡一下,“讓她們把文書放下便好,人就不用進來了。”

阿瓷猶疑道:“可奴婢見那幾位女官都是從前效忠於娘娘的,像裴尚儀和秦司衣。您真的不見一下?”

“正因為她們是從前效忠於我的,我才更不能見。”顧雲羨伸指輕揉太陽穴,“我甫一掌權,便迫不及待聯絡舊部,傳到陛下的耳朵裏,你當他會怎麽想?”

“娘娘所言極是。”采葭道,“這種時候,還是慎重些好。那些人既然對娘娘忠心,那麽以後再見也是一樣。若受了一兩次冷遇就心灰意冷,那便說明她們的忠心十分有限,不可信任。娘娘正好還可以趁這個機會檢測一下,哪些人是真正忠於您的。”

顧雲羨頷首,“本宮正是這個意思。”

巳時三刻,莊令儀照例來含章殿。顧雲羨一壁煮茶一壁閑閑問道:“柔婉儀如何了?”

“好多了。陛下昨兒陪了一夜,今日上朝前還留下話,說下朝後會再來看她。臣妾離開吹寧宮前,特意去頤湘殿瞧了瞧,柔婉儀臉色已不像昨日那般慘白嚇人了。”

“這就好。”顧雲羨將一杯茶遞給她。

是今年新產的“神泉小團”1,茶湯呈淡淡的琥珀色,清香怡人。莊令儀飲了一口,默默回味了一會兒,方道:“姐姐這裏的茶也是極好的。”

“陛下前些日子新賞的,我想著你喜歡茶,已經吩咐采芷包了一些,你一會兒帶回去吧。”

“既如此,臣妾便卻之不恭了。”莊令儀笑道。

見顧雲羨神情自若,莊令儀思及昨夜之事,還是忍不住道:“昨夜姐姐突然挺身為那試食的宦官求情,可把臣妾給嚇了一跳。”頓了頓,“我們事先不曾說過這一環,姐姐就不怕陛下著惱?”

“我敢這麽做,自然有我的原因。”顧雲羨聲音低下去。

莊令儀同這宮中許多嬪禦一樣,只知道皇帝年少時曾被林婕妤下毒,險些丟了性命,故而深恨此類事情。然而她們並不知道,在那件事情裏,最讓皇帝憤恨的,是他疼愛的妹妹三公主,因為此事性情大變,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變成孤僻封閉的怪孩子。

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在她與他上林苑偶遇的一個月之後。

那天傍晚,姑母身邊的尚儀大人神情焦慮地來跟稟報:“太子殿下下午與諸位皇子在太液池畔飲酒賦詩,喝得多了一些,這會兒在鸞鴛殿寐著了,怎麽叫也叫不醒。可眼看就是宮門下鑰的時辰了,殿下還不離宮,恐怕不合規矩。”

姑母沈默了一會兒,“算了,今天這樣的日子,難怪他心情不好。他喝多了,想睡就讓他睡吧。陛下那邊本宮去說,料想這樣的小事,陛下也不會在意。”

尚儀大人領命退下了,姑母看向一旁的她,微微一笑,“雲娘,你還沒見過你的太子表哥吧?”

她想說,她已經見過他了,就在一個月前的上林苑。他差點一箭射死她,還給她簪了朵碧桃花賠罪。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是,不曾見過。”

“再過段日子,姑母找個機會讓你們見見面。”

見面?她可以再見到那個人了?

她想起那一日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明明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卻自有一種蠱惑的力量,讓她的心仿佛要從腔子裏跳出來。

見她面色有異,姑母安慰道:“別害怕,你表哥雖有些任性妄為,卻是個極疼愛妹妹的人。他一定會喜歡你的。”輕嘆口氣,“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會喝成這樣了。”

她困惑地看著她。姑母想了想,輕聲道道:“告訴你也無妨,一件舊事而已。我雖因這件事訓斥了他,但心中卻明白,說到底,都是我的錯。”

那天戌時三刻,太子的心腹宦官呂川顫巍巍地到椒房殿稟報,說太子殿下適才醒來,借口要喝玫瑰露,支開了照看他的宮娥。等她們從廚下取了東西回來,才發現鸞鴛殿裏面空空如也,殿下已經不見了。

姑母怒不可遏,嚇得滿殿的人都跪在那裏,不住磕頭。然而氣過之後,卻不得不快些想辦法。

太子殿下八歲那年便搬到了東宮居住,之後從未在後宮過過夜。姑母今夜留他下來已是不合規矩,好在陛下自己便是個沒規矩的人,解釋一下也就行了。但陛下不介意的前提是,他一直本分地待在長秋宮。如果被人知道,太子殿下以十八歲“高齡”,大晚上在內廷亂轉,事情就糟了。

必須在被人看到之前找到他!

椒房殿可信任的宮人都被派出去了,到處尋找太子殿下。因為怕被人發現,他們也不敢聲張,只得悄悄地找。

顧雲羨坐在自己的寢殿內,想著方才從姑母那裏聽來的那個故事。記憶中那個放誕不羈的少年,原來曾是這麽一個溫柔體貼的兄長。太過疼愛庶妹,以致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半分遷怒妹妹,反而一心自責,覺得是自己害了她。

“今日是三公主十五歲生辰,按規矩是要行及笄大禮的,可她如今的狀況……只能作罷了。”

因為這個,所以他才會這麽難過?原來即使已經過了八年,他還是記掛著她,還會為她的事情難過。

他居然是這麽溫柔的一個人。

她猛地站起來,也不理睬阿瓷的追問,徑直朝外面跑去。

夜色沈沈,她穿著輕軟的繡鞋,踩在青磚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出來,或許只是為了上林苑那個未盡的話題。那天他問她叫什麽,她回答了,可惜他沒有聽見。那麽這一回,她要清楚地告訴他,她叫阿雲,是他的表妹。

她猛地停住腳步。

漫天繁星點點,不遠處傳來清淡的芙蕖香氣。這裏是灼蕖池畔,而她前方小樓的匾額上,寫著“聽雨”二字。

她記得,姑母講的那個故事裏,太子殿下就是在這兒吃下了那塊被下了毒的石榴酥。

她推開門,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她而立,站在半開的窗邊,凝視著池中看不到盡頭的荷葉。

她狂跳不止的心忽然平靜下來。仿佛漂泊的小舟終於靠岸,仿佛南飛的鳥兒看到了棲身的樹枝,仿佛離家多年的游子之再次看到村頭的炊煙。

她安定了。

“太子殿下。”她輕聲道,“皇後娘娘在找您,請隨我回去吧。”

他沒有出聲。

她慢慢走近他,心裏不再緊張,反而出奇的鎮定。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不管不顧的跑出來。因為她不能讓別人看到他,不能讓他再被有心人暗算。

她要找到他。她想保護他。

她想起幼年的時候,陪母親看戲,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她聽不懂,於是問母親:“他們在講些什麽呀?”

母親微微俯□子,看著小小的她,道:“這個姑娘的夫君打仗去了,姑娘擔心他,所以不遠萬裏去找他。”

“她為什麽要去找他呢?阿母不是說過,戰場是很危險的地方嗎?”

“自然是因為這個姑娘深愛她的夫君,所以哪怕再危險,也一定要去。”母親的笑容有點恍惚,“兩個人能夠在一起,即使是死,也是心滿意足的。”

她似懂非懂地低下頭。

她還記得去年的時候,城東教書的張先生去世了,她和張先生的女兒是好朋友,所以那段日子總會跑去陪伴她。每每看到好姐妹哭成淚人的模樣,她都會在心裏想,死亡一定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能讓一個連老鼠都不怕的女孩子,哭成這樣。可現在母親告訴她,這世上還有一種感情,能讓人連死都不怕。

那麽,愛上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呢?

多年之後,她帶著這個疑問離開了家鄉,來到了煜都,之後又來到了皇宮。現在,十三歲的她站在皇宮的灼蕖池畔,面前是這個帝國尊貴無比的儲君。而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飄落灼蕖池上的花瓣,浸潤了清泠泠的池水,慢慢下沈,再也浮不起來。

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

“殿下。”她再次開口,“請您不要難過了。三公主如果看到您這樣,一定也會難過的。”

他肩膀動了動,終於回頭。

她見到了自己這陣子日思夜念的面龐。

他還是和上林苑初見那日一樣英俊,不,是更英俊了。因為飲了太多酒,他臉頰微紅,看上去帶了幾分魅惑。

她慌張地移開目光,覺得自己的臉也有發燙的跡象。

“你是何人?”他看著她,眼神有些迷矇,“你怎麽會知道洛微?”

她抿唇,強迫自己鼓起勇氣,慢慢道:“我是您的妹妹,我叫……”

“住嘴。”不容她說完,他便冷聲打斷她,“這話是你可以說的嗎?”

她呆住。

他深吸口氣,走回窗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他身旁。一湊近就聞到一股強烈的酒氣,再看他迷矇的眼神,她終於確定,他現在應該醉得不輕。

“那日阿微也是這麽說的。她在那裏踢毽子,一邊踢一邊笑,活潑可愛極了。”他喃喃自語,“我上前問她是誰,她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很開心地笑起來,對我說,‘太子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呀!’”

她無言。

他閉上眼睛,“我前兩天去見她,她還是那樣,把自己在屋子裏,不願意見人。其實侍禦醫說了,她的病早該好了,之所以遲遲拖著,是她自己潛意識不願意好。”苦笑一聲,“她一定是恨我,恨我害死了她的母親。”

“不會的。”她忽然拔高了聲音,“公主不會恨您的!”

他側頭看向她,嗤笑一聲,“你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的。”她急切道,“如果真正在乎一個人,就絕對不會恨他。就好比公主的母親差點毒死殿下您,您卻半分沒有遷怒公主一樣,她也一定明白,她的母親會死,不關您的事。您和他都只是受害者而已,誰都沒有過錯。”

他神情恍惚,看著她不確定道:“她不會怪我?真的嗎?”

她用力地點頭,“一定不會的!”

“那她為什麽不肯見我?”

她沈默一會兒,“也許,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吧。”聲音低幽,“不知道如何面對母親的死,不知道如何面對差點被自己害死的哥哥,更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所以只好選擇逃避。”

她正在傷感,身上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隨之而來的是足以把她壓倒在地的重量。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這才發現說著說著話,他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是站著睡著的啊!

還直接壓在了她身上!

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和勻長的呼吸,她渾身僵硬,心裏的某個地方卻開始變得柔軟。

她在心中輕輕道,我也是你的三妹妹。所以,如果你真的那麽難過,就讓我陪著你吧。

眼睛不自覺瞟過半開的閣門,她忽然意識到,現在如果有人進來看到這一幕,那她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姑母一定覺得她是居心叵測的狐貍精!

仿佛為了映證她的想法,外面遙遙傳來人聲。她驚恐欲死,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扒下來,躲到窗邊一看,還好,是椒房殿的人。

那麽,就不用擔心他們對他不利了。

她側身藏到一旁的帷幕後,看著那些人推開門,發出喜悅的聲音。等到他們小心地把他帶走之後,她再挑另一條路,飛快地跑回了長秋宮。

長秋宮裏亂作一團,並沒有人發覺她的失蹤。她嚴肅認真地告誡阿瓷,方才她出去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許說,然後飛快地洗漱完,上床睡覺。

趴在床上時,她心想,也不知他今晚醉成這樣子,明天還記不記得和自己有過這麽一場談話?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更很肥啊~~~酷愛來誇獎我!

這就是雲娘當初愛上渣男的全過程,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還好她現在已經醒悟啦~~~

註釋:

1神泉小團:唐代名茶。和前面提到過的“紫筍”“蒙頂石花”一樣,都是茶聖陸羽的《茶經》裏記載過的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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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奴籍八年,眼看就要嫁人為妻。

孰料一夜變故生,她成了天子宮嬪。

這不是她的選擇,但她只能毅然走下去。

後宮的日子,註定是一條血路,

為了這樣或那樣的目的,

這裏的每個人都在爭、都在鬥,

每個人,都想博盡帝王寵……

41協議

憶及往事,顧雲羨露出一抹苦笑。

她還記得那晚,自己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如果真正在乎一個人,就絕對不會恨他”。可是多年之後,曾經那麽在乎他的她,最終卻還是恨上了他。

原來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事情是絕對的。

擡起頭,對面是莊令儀帶三分探尋的臉。她微微一笑:“這件事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陛下並沒有生氣就夠了。”聲音平淡,“這件事以後也不要再提。”

莊令儀眼中仍有困惑,卻極有分寸地點點頭,不再發問。

顧雲羨看著自己幹凈光滑的指甲,雙唇緊抿。

昨夜,當著闔宮嬪禦的面,她神情坦蕩地說道:“為君者當賞罰分明,這般遷怒無辜,與那些奸惡之徒又有何異?”

她話中的重點,便是那“無辜”二字。

三公主的悲劇恐怕至今還是他心上難以愈合的傷口。她知道他一直惱恨林婕妤,氣她為了殺他,竟把無辜的女兒給牽扯進來,枉為人母。

所以,只要可以,他便不會再讓別人也遭此劫難。

即使對方不過是個卑微的宦官。

當時他是暴怒之下,失了理智。但若真打死了那宦官,等他事後回想起來,定會懊惱。所以,在那關頭勸住了他的人,不僅不會受到懲罰,多半還能博得他的好感。

更何況,她說的那番話是她反覆思量過的,每一個字都揣測了他的心境。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她的費心籌謀總算沒有白費.

當日下午,毓淑儀主動來到含章殿,稱要與元貴姬商討緝兇之事。

“柔婉儀中毒,陛下龍顏震怒,本宮心中實在忐忑。未知顧妹妹可有辦法查出真兇,還柔婉儀和皇三子一個公道?”毓淑儀一臉誠懇地問道。

“淑儀娘娘執掌六宮大權,臣妾自然唯娘娘馬首是瞻。”顧雲羨神情恭敬,“此事全憑娘娘吩咐。”

她會這麽說,全在毓淑儀的意料之中,是以笑容未變,繼續道:“妹妹如此推脫,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既許你協理六宮之權,此事原是你職責所在。”

“娘娘說的是,此事臣妾自然有責任。”顧雲羨不卑不亢道,“然而臣妾只是協理六宮,拿主意的還是娘娘您。”

頓了頓,唇畔帶上一絲淺笑,“這個道理,想來陛下也是明白的。”

毓淑儀笑意稍斂,“妹妹這是什麽意思?”

顧雲羨但笑不語。

毓淑儀看到她的表情,眼神冷了下來,譏誚道:“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她還在奇怪,昨天晚上顧雲羨怎會那般好心?竟主動退居其次,放棄了和她並駕齊驅的機會。

原來她不是不願意和她平起平坐,是根本容不得有人與她分權!

主動表示願當副手,一方面博得陛下的好感,另一方面還可把這個近在眼前的大麻煩丟給她。等她傷透腦筋都找不出毒害柔婉儀的兇手時,她再出面落井下石。以陛下如今對她的寵愛程度,搞不好就真的直接把六宮大權交給她一個人了。

真是好生大的胃口!

“娘娘現在一定在想,臣妾昨夜的所作所為,皆是惺惺作態,為的是陷娘娘於險境,”顧雲羨笑意吟吟,“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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